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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8章 怒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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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文茂去顧皎那處傳了口信, 轉個彎又去了王家莊。

王家莊地形比顧皎的略好些, 十分平整,既可做水淹田, 也可做旱地種紅薯。

這會大半的田地已經放了水,等著開春種紅薯。

大約是得著消息,王家許多人已經在莊子門口等著了, 歡歡喜喜地將他迎了進去。

就被討好而言, 柴文茂是喜歡王家的。他裝腔作勢的半晌,將那些人揮退了,這才抓著王家父子道,“今日來,也是有事。”

“甚事?”王老爺道, “大人放心,前幾年佃出去的地,已經收回來大半。明春擴種, 沒問題的。”

柴文茂滿意地點頭,“就知道你們辦事妥帖。”

轉而換了個話題, “事情是這般的,顧家人也不知道通了哪兒的神, 從都城運出一船白米來。東西被我堵在渡口了,顧青山趁勢說要捐。捐,我自然是接受的。只他家捐的東西也實在太多了些, 頻頻在王爺面前露臉, 便顯得世子督糧不利。世子當真寵愛你家小姐, 若是能得一男半女,封側妃也不是不可能。可只一條,要幫世子把臉面做出來。”

老爺和少爺都聽明白了,面面相覷。為了餵世子和柴文茂的嘴,王家也是空了大半,都指著明春在紅薯上發一筆大財,哪兒還有餘錢?

柴文茂見他們為難的樣子,便露出一些不喜。

王老爺忙道,“只不知,那船白米,有多少——”

柴文茂便說了個數,王少爺倒抽一口涼氣。他心裏飛快地盤算,自家庫裏雖然存了許多紅薯和稻谷,但收了那許多地,若全捐出去了,種子哪兒得?若不弄出去,憑空從哪裏白得那許多?顧家也是多事,無緣無故從外面買什麽米?明明三川道的糧道已經被封了。

“今冬雪大,也不知要凍餓死多少人。”柴文茂嘆口氣,“不過,龍口也就是人太多了。若人少些,大片的土地連片兒,全歸了一家倒是好使的。想做什麽做什麽,剩下的那些,便只管日日下田做工,也免了許多紛爭。你們說,是不是?”

王老爺哪兒敢說不是,笑呵呵地保證一定如數送到,千恩萬謝將柴文茂送了出去。

人一走,王少爺便慘白著臉,“爹,他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什麽意思?你沒聽明白?”王老爺啐了一口,“咱們這是上了賊船,下不來了。他便是要咱們再去收莊戶的租子,把收來全捐出去,不管人死活。熬不過的就死,熬得過的一輩子做咱們家長工,還能免了許多麻煩。他今日必是一家家放話——”

“過不了幾日,那些衙役又該出去收那些有自有田地的小地主的捐糧了。”

王少爺年輕,雖想著富貴,但畢竟不敢下死手。只一想,偌大的龍口,若一點餘糧也無,該死多少人?柴文茂一層層的刮,眼見的沒個頭,怎麽辦?

“爹,怎麽辦?”王少爺問,“這莊上,許多都是姓王的。”

王老爺苦笑,“咱們家現在已經將同鄉得罪狠了,不若一條道兒走到黑,幹脆貼上去吧。”

只那些屍山血海,累累白骨,不去聽,不去想,不去看,便罷了。

一場雪,將整個世界變得一片白。

衙役家家敲門,戶戶搬空了倉底。

青壯男子俱無,婦孺之輩毫無抵抗能力,只好一路跟著哭。有幾家的女人潑辣些,死吊著衙役不準走,卻被幾刀把砸在地上,滿身血汙。幸好隔壁住的人家善心,將人搬回屋,燒了熱水,將人救回來了。

這般,除了那幾家緊守門戶的大戶,還怎麽活?

“進山吧!”有人這麽喊。

“馬上就要冰凍封山了,山裏怎麽活?咱們既不是獵戶,也不是山民,連個兔兒也抓不住。”

“人都活不下去了,還有什麽想頭?”

“總有一天,要砸了那些地主的高墻,讓他們看看——”

“別說了。”

顧皎這幾日出門少,但已經聽著好幾樁不想交糧被衙役暴打的事情發生。她手邊無人,無法出面處理,只再三叮囑身邊的人,千萬不要為了一點點糧不要命。

丫頭們還好,看門的小子們和年紀大的管事卻萬分不能理解。

“夫人,口糧沒了就算了,種子也沒了,可如何是好?”

“我會想辦法。”

“夫人,即使咱們倉中還有一點餘糧,也養不活那許多人啊?雖然還做著軍衣的活,可價格定死了,不好漲價。然市面上糧價飛漲,以往十個銅子可買一斤白米,現在一兩都買不到了。”

“我知。”顧皎嘆口氣,道,“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人送命。這樣罷,家裏實在無糧可吃的,安排小孩子來工坊幫忙幹活,起碼先讓小孩子能吃得三餐。”

管事無可奈何,又去向顧家的老爺爺們說。老爺爺們想著她倉裏有糧,給小孩子吃也不是甚大事,便說無事;顧青山那處因剛被柴文茂放出來,似也失了雄心,只說應無大礙。

這般,那工坊便當真開了大鍋飯,日日紅薯白米做粥,配上小鹹菜,讓莊上的孩子們隨意幹些活兒來抵飯錢。

小孩子能幹多少活?無非是找個借口支持罷了。

莊人感念恩情,日日見了顧皎便讚她好心。

可後面卻有些控制不住了,只因其它莊上聽見還有這樣好事,婦孺們拖家帶口的來,個個孩兒面黃肌肉,縮在單衣裏瑟瑟發抖。莊人們要趕走,可到底是有些不忍心的。

顧皎嘆口氣,一並都給了。

柴文茂聽了,也只笑一聲,“婦人之仁,惹禍上身。”

顧青山卻不得不出手了,召集商行的各位開會,提議開倉放糧之事。他道,“我知大家倉中存糧不多了,得備著一兩年收成不好的份。可現在莊戶著實困難,拿著錢也買不著米,更不用說無錢了。咱們斟酌一番,自願自覺,願意出多少便多少,好歹能救許多人命。”

王少爺便陰陽怪氣,“顧老爺為了幫將軍夫人解困,何必拉這麽些人下水?她有那善心,養活整個平地人,又如何?沒得那本事,說甚大話?”

顧青山氣得臉發白,王老爺拉著王少爺走了,剩下幾個面面相覷。顧青山又道,“人當真餓得要死,便不怕死了。想想去年龍牙關口的辜大!”

那幾位打了個寒顫,均艱難地分了一些存糧出來。只他們也說了老實話,“顧兄,你善人的名聲在外,確要主持這樣施粥的事。可咱們當真被那姓柴的刮得一幹二凈了,都指著來年覆耕後過活。你去,你——”

顧青山咬牙,“放心,將軍必無事。只要他建下大功,王家也就完了。”

不兩日,果然商行發起了施粥飯的活動,分散在各個莊子上,但只給小孩子提供兩餐,連續半個月。希望各家的男人們,在這半個月裏想想辦法,或者下河捕魚,或者上山抓獸,度過難關。

只那些放粥的人家見勢頭不太對,有條件的,紛紛收拾細軟,奔城中的別宅去了。

於是,家家都放了粥,唯王家不放。

事情起了變化,乃是在王家莊上。因王家莊不放粥,莊中的婦孺兒童還能去別處蹭些,可男人們到底要面子。都是一輩子自幹自吃的,還要臉,底線沒破,不太幹得出不要臉不要皮的事情,便組織起來進山捕獵挖野菜。

本來如此混著,日子也還是過去了。可不成想,近處的林子也是王家的,不準他們入,只驅趕著去更深的山裏。山路陡峭,雪滑得很,失足摔死了兩人。

臨界點的情緒瞬間被點燃,那些莊漢選了兩個領頭的來,將屍首擡著去了王家莊門口,要償命。

原本都是同族,可後來子孫繁衍不斷地分出去,除了一致對外的時候還算一家人,現在已經沒人想什麽一家人的事。吵鬧了半晌,不知誰喊了一聲,“掀了他家門——”

都活不下去,便什麽都不顧及,當真動起手來。

王老爺和王少爺自然也早領著家眷去城中的宅子,避過了禍事。

可消息傳出去,莊子被砸得稀爛,家具銀錢能搬的都搬走了,倉庫裏還存的一點子東西也被清得幹幹凈凈。

王老爺嚇得屁滾尿流,哭到城守面前,只說出了土匪,要城守剿匪。

剿匪二字一出,整個平地人都怒了。

楊丫兒憤憤地對顧皎道,“一個老祖宗下來的,家譜上都是有名姓的。只隔了很多房,他家富,別人家落敗而已。對自家人都這麽下狠手,那些外姓的就更慘了。還說甚土匪?自打咱們將軍來,就沒土匪了。都是被他們逼出來的——”

“別說了。”含煙勸,“夫人已經很難了。”

“無事。”顧皎道,“天兒冷,我也出不來遠門,聽你們說說外面的事情也好。”

含煙其實是擔心的,“夫人,平地這般亂,你看要不要搬去城裏?”

顧皎搖頭,“不必,我在這兒,更安全些。”

城守和裴大人收了王老爺許多錢,不好甚都不做,便派了一隊衙役進王家莊,對著莊人問詢。若是心平氣和答了的,放過;若是顯出忿忿之色,言語中帶著怨憤的,便綁起來。

“我是他二大爺,不是土匪!”那人吼起來。

衙役‘哈哈’大笑,“現在,我才是你二大爺。”

可笑聲沒過,便見得一線血液飆出來,撒得四面都是。那衙役整個僵住,雙手去捂頸項,卻依然捂不住,最終倒在雪地上。

剩下的幾個衙役嚇得要死,趕緊團團圍起來,可周圍除了沈默憤懣的莊人,只一個壯年的漢子手執柴刀。

那沈默,積蓄了無限的怒火,一瞬之間便能竄出萬丈的火苗,焚盡世間一切汙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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